《破除“神童迷信”》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赵忠心访谈录

郑州教育电视台记者 常艳春采访

《河南日报》2006年3月22日

最近，不少读者致电本报，反映各地的“教育商人”打着“神童教育”的旗号，鼓吹什么“0岁识字、3岁脱盲”，“儿童个个都是神童、天才、大师”，甚至吹嘘“让神童进入千家万户”，等等。面对这些广告，许多家长真假难辨，不知这些说法是否科学、合理，感到很困惑。

为了帮助家长朋友消除困惑、正视此类问题，我们特约请郑州教育电视台记者常艳春专访了我国著名的家庭教育研究专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赵忠心先生，他说——“神童不能复制，破除神童迷信”。

“神童”没有“批发站”

常艳春：近几年来，“神童教育”在我国社会上大行其道，在诱人的广告词的诱惑下，不少家长不惜重金，加入到“神童制造”的行列，对孩子进行超强度、“掠夺性”的所谓“早期智力开发”，把普通的孩子当成“神童”来“强行开发”。作为家庭教育专家，您如何看待“神童教育”这种现象？

赵忠心：

近几年，不断有人推出什么“培养神童”的所谓“方案”、“工程”、“行动”、“教室”、“摇篮”之类。似乎那些人是制造“神童”的“魔术师”，他们所开办的培训班、幼儿园、小学，都是制造神童的“工厂”，可以“成批”制造“神童”，似乎是神童的“批发站”！

其实，这些完全是自吹自擂、欺骗家长，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不难看出，他们是在鼓吹“现代迷信”，编造“教育神话”，完全是受经济利益的驱使。希望家长切莫上当。

什么是“神童”

常艳春：既然说他们是欺骗家长，那么应该如何理解“神童”这个概念呢？

赵忠心：

所谓“神童”，在中国古代也叫“奇童”，国外则叫“天才儿童”，是指那些特别聪明的孩子。在儿童中，确实有极少数就是不普通，是超常的——跟一般儿童相比，他是超常的，“超乎寻常”，人们称之为“神童”或“奇童”，这是客观存在的。

“神童”大约可分成两类，一类就是他整个的心理水平比较高，另一类只是某一方面有特长。比如，有的孩子记忆力非常强，像汉朝时期的王粲，就具有过目不忘的特殊本领；有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精于诗文，文采飞扬，而且年龄不大就能创造出不朽的作品，如今天孩子们经常背诵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就是唐朝著名诗人骆宾王7岁时写的，脍炙人口，流传至今；还有的少年时就精通兵法，胸有文韬武略，像战国时期十二岁为上卿的甘罗出一奇计，夺得五城；三国时期曹操在军事上的重要谋士郭嘉，十几岁时就策划了著名的“官渡之战”，创造了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军事奇迹；也有智慧超群，机智过人，比方说“为圣人师的项囊”、“曹冲称象”、“文彦博灌水取球”、“司马光砸缸救伙伴”等等。在我的眼里，这些才叫真正的神童。

家长们如果看一看这些神童的故事，就会发现今天被“炒作”的或被强制、掠夺智力开发的那些所谓“神童”，最多只能称为“某方面比较聪明的畸形儿”。

另外，我认为，真正能称之为“神童”的孩子，除了“其智力发展水平大大超过同龄人，或在某一方面显示出非凡的才能”，以及“从小有良好的家庭环境，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这些显著特征以外，似乎还有我们没有揭示出来的原因，比如他们的大脑构造或机制上有没有区别于常人的特殊性等，给人以“神秘的感觉”。

就是说，“神童”的这个“神”字，有双重含义：一是“神奇”，出奇的聪明；二是“神秘”，使人有点儿摸不透。

同样，“奇童”的“奇”字也有双重含义：一是“稀奇”，即罕见的聪明；二是“奇怪”，不知道“奇“的原因是什么。

“神童”无法复制

常艳春：眼下，社会上有一种颇为流行的说法：“因为人是环境（包括教育）的产物，所以，人的智力发展水平是环境和教育综合作用的结果。那么，‘神童’之所以具有超人的智力水平，当然也是环境和教育的结果。”您是如何看待这种说法的呢？

赵忠心：

乍一听，这种说法似乎很科学、很有道理，让人觉得“无懈可击”。其实，这仅仅是一种“推理”，并没有什么充分的事实根据。如果这种推理成立的话，家长或教师只要能培养出一个“神童”来，那么他就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来。然而，事实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

古今中外的“神童”，绝大多数都有亲兄弟姐妹，可成为“神童”的，往往是一个家庭里只有他（或她）“那一个”。就是说，在同一个家庭里，并没有发现过有什么“神童家族”、“神童世家”之类的事实。比如，德国乡村教师威特“培养”出了神奇的小威特，就没有再听说他的后代中还有神童出现。

前些年，有人鼓吹说从他开办的幼儿园出去的“个个都是神童”，事实并不是像某人所鼓吹的那样，只是吹牛而已。就连哪个著名的“0岁方案”，同样也没有培养出整班整班的“神童”，还不是新疆一个、福建一个、辽宁一个……那怎么是他的“神童方案”培养出来的呀？这是“编造”事实，贪天功为己有，不大光彩。

这充分说明，“神童”的形成，有良好环境和教育方面的原因，但也有特殊的生理和心理机制方面的原因。而后者，甚至往往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不久前，国外有报道说，科学家经过解剖发现，世界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的大脑结构就是与众不同。最近，我们中国医生对我国“国际象棋皇后”谢军的大脑进行检查时，也发现了同样的迹象。我们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和正视这一点。要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出生于并且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接受同样教育的亲兄弟姐妹，而智力发展水平差别却很大甚至相差悬殊”这种非常普遍的事实。

因此，我在这里大胆地提出一个论断：

“神童是不能复制的。要破除对神童的迷信。”

家长要从实际出发

常艳春：既然神童是不能复制的，那么对于家长来说，在对子女的培养教育上，您认为应该怎样去做呢？

赵忠心：

凡是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材。特别是独生子女的父母，培养孩子成材的欲望尤为强烈。这无可非议。但我希望所有做父母的，要树立科学的教育理念，既要重视环境和教育的作用，充分发挥家庭教育的主观能动性，又不要相信“教育万能论”和“环境决定论”，无限夸大教育和环境的作用，从而完全否定遗传素质的作用，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孩子进行“掠夺性”、“强制性”的所谓“智力开发”。

特别希望那些在“神童教育论者”的鼓动下，还在盲目做着“神童梦”的痴心家长，要克服浮躁心理和不切实际的幻想，破除对“神童教育”的迷信，赶快从梦中醒来。要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普通孩子，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培养、教育、训练。不要在急功近利的思想驱使下，硬是“赶着鸭子上架”、揠苗助长，逼迫孩子学习、掌握不适合这个年龄阶段和认识水平的知识和能力，不要勉为其难。

应该在全面培养和发展的基础上，让孩子掌握好各种基础知识和基础能力，练好基本功，尽量把基础“打宽”、“加厚”，打得扎实。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虽然不能被人们冠之以“神童”的美名，但会有更强的自我发展的“后劲”，将来成功和成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神童”之谜还未揭开

常艳春：有人说，只要孩子从小教育得好，训练措施和要求得当，就可以培养出“神童”来；也有人说，“神童”都是天生的。对于这些说法应该怎样看？

赵忠心：

迄今为止，从人们所掌握的资料看，并不能说“神童”是完全靠教育培养出来的。然而，这并不是说他们的“神奇”是“无缘无故”的，是天生的，而是“事出有因”。只是到目前为止，人们还未能真正揭示出某些独特的原因来。没有揭示出来的原因，并不等于不存在。正如国外一些长期从事这类研究的科学家所说：“儿童的智力早熟，是一种真正的自然之谜。”

这种说法，不能认为是“唯心主义”的观点；恰恰相反，这正是唯物主义的观点，是一种科学的严肃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因为承认人的生理机制方面的原因。而我国有极个别人吹嘘说他已经“揭开了神童之谜”，那不是事实，是在吹牛，虚假的宣传，是欺骗舆论！

“神童”的概念不能庸俗化

常艳春：能否把提前认识千儿八百个汉字或有点儿什么特长的孩子称之为“神童”？

赵忠心：

真正能称得上是“神童”的，只是极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我们不能把“神童”这个概念任意“泛化”，更不能“偷换概念”，把那些任意超越孩子心理发展水平，进行“强制性”的所谓“智力开发”，经过单一的超强化训练的孩子，也都称之为“神童”。学龄前儿童认识千儿八百个汉字或有点儿什么特长，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自古以来就有，很普通。经过一定的培养、训练，差不多所有没有生理缺陷的孩子都有可能做到，只是不见得都能理解所能“辨认”的那些字词的含义。那些孩子只能称之为“比较聪明或很聪明的孩子”，不能称之为“神童”、“奇童”或“天才儿童”。

如果把那些比一般孩子“稍微聪明一点”的孩子都称之为“神童”，说“让神童进入千家万户”，那也就太庸俗化了。说“每个孩子都是神童”，实际上也就无所谓什么“神童”了。

有一颗平常心最重要

常艳春：有一位中学教师，她先生是一家大企业的白领，小宝宝还不到两岁。爸爸觉得儿子很聪明，于是，一直主张把他送到某幼儿园的“神童实验班”。妈妈不知该怎样为孩子选择一条切合实际的教育路线？

赵忠心：

我觉得进这种班很容易让孩子从小背上一个“神童”的标签，长大后，如果发展不是特别理想的话，他思想上将会有包袱，成为心理上难以承受的压力。

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当年有一个很有名的神童，后来留校当老师，至今也没拿到硕士学位。从1982年开始，曾经三次报考研究生但他却一次也没有进入考场，原因是他不敢参加考试。他是没有应考的实力吗？不是。是他有顾虑。

一般人在大学当老师，觉得没有读硕士、博士，评职称很难，便积极考试、应考，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后年接着考，直到考上为止。而这位当年的“神童”却不敢贸然迈出报考这一步。因为他头上戴着“神童”的这么一顶沉重的帽子，人们会认为他是“无所不能”，他怕一旦考不上没法给世人交代，丢人，就是经过几次报考终于勉强考上了，也会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笑料。尽管很多人给他鼓劲，但他觉得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是不敢冒这个险，最终还是出家当了和尚。

“神童”这顶帽子这就成了他无法承受的包袱。所以，我认为，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家长有一颗平常心是最重要的。（作者：赵忠心  编辑：霍同长）